晨雾未散时进了博山城，红泥小炉子早早在檐下候着。青砖墙根飘来豆腥味，原是老掌柜揭了笼屉，白蒙蒙的蒸汽里浮着六角木格——这便是要开豆腐箱了。

博山人说吃食总带着三分古意。豆腐箱须得用酸浆点就的老豆腐，横切作巴掌大的砖，再竖切成两三公分宽、三四公分长的小箱子状，油锅里滚得焦黄后盛盘子里放凉，再拿小刀轻轻掀开顶盖，填入木耳笋丁肉糜的海味山珍。这般讲究原是照着《齐民要术》里的古法，倒像是把千年前的宴席揣进了家常粗瓷碗里。

转过琉璃作坊，忽见檐角挑着“酥锅”二字。守锅的老者笑说：“这物件须得在陶瓮里炖足十个小时。”掀开盖子，海带藕节层层叠叠压着五花肉，酸甜咸鲜在舌尖打太极。忽然记起蒲松龄故居就在左近，料想那聊斋先生写狐仙时，案头处也煨着这般活色生香的陶瓮。

暮色初合时分的烧烤摊子最是热闹，小炭炉上滋啦作响的倒不是主角。周村送来的芝麻烧饼不过铜钱厚，非得就着小葱的脆甜，裹住带肥膘的肉串，方知鲁中人吃烧烤原是拆解重组的手艺。领座大爷抿着景芝白干念叨：“早在1.3万年前，俺们淄博人就已经开始烧烤了。春秋战国时期，淄博是齐国都城，烧烤由此进入了齐国国君的食谱。这可不是我瞎说，《战国策·魏策二》中就有记载，那位九合诸侯的齐桓公半夜饿得睡不着了，厨子易牙专门为他做了一大桌烧烤，‘和调五味而进之，桓公食之而饱’。桓公撸完串串，才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。”

离城那日，琉璃厂师傅塞给我一包密食。车过孝妇河，见清波载着琉璃碎光往南淌，咬开酥皮竟尝出槐花香——原是春天时晒下的槐米，和着麦芽糖藏在点心褶子里。忽然明白这鲁中古地的烟火气，原是把千年光阴都揉碎了，细细煨进三餐滋味里。（谭亦宏）